據(jù)國外媒體報道，日前，在Meta公司（前身Facebook）推出的首個元宇宙平臺《地平線世界》（Horizon Worlds）測試期間，一名女性測試者報告稱，一名陌生人試圖在廣場上“摸”自己的虛擬角色。該測試者指控這一觸摸行為為性騷擾，她寫道：“這種（不適的）感覺比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被騷擾更為強烈。”

《地平線世界》中該女性測試者的經(jīng)歷將虛擬性騷擾問題帶入公眾視野，并引發(fā)了諸多爭議與困惑。身體未被真實觸摸，可以被判定為性騷擾嗎？人們如何能在虛擬空間中保護好自己，避免類似事件的再次發(fā)生？這些顯然并非是只屬于國外的問題。不久前，國內首個元宇宙產品《希壤》開放內測，未來，越來越多的人可能進入虛擬空間。

為此，北京青年報記者采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科學技術和社會研究中心主任段偉文和北京大學法學院長聘副教授戴昕。

現(xiàn)象 虛擬世界的沉浸感 會給個體帶來創(chuàng)傷

《地平線世界》中女性測試者的遭遇不是虛擬現(xiàn)實游戲中的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據(jù)美國雜志MIT Technology Review報道，2016年，游戲玩家喬丹·貝拉米爾（Jordan Belamire）在Medium上寫了一封公開信，描述自己在《城堡保衛(wèi)戰(zhàn)》（QuiVR）中被性騷擾的經(jīng)歷。貝拉米爾提到，自己在現(xiàn)實中曾遭受過性侵犯，盡管VR游戲中一切都是虛擬的，但她仍受到了與現(xiàn)實情形同樣的震驚和心理創(chuàng)傷。

“我認為人們應該記住，性騷擾從來都不僅是身體上的事情。”俄亥俄州立大學研究虛擬世界社會影響的教授杰西·?？怂?Jesse Fox)在接受MIT Technology Reiew的采訪時說，“它可以是口頭的，也可以是虛擬的體驗。”

虛擬現(xiàn)實賦予了人們一種更為激進的方式進行交互體驗，也不可避免地使虛擬性騷擾帶來的傷害變得更為真實。

?？怂挂苍诮邮苡缎l(wèi)報》的采訪時指出：“虛擬環(huán)境的不同之處在于額外的沉浸感。在現(xiàn)實世界和虛擬世界中被撫摸，視覺刺激是相同的。”她說，“你就在這注視著這一切，這似乎發(fā)生在你自己的身體上。在那一刻，那些栩栩如生的經(jīng)驗將會給個體帶來更大的創(chuàng)傷。”

中國社會科學院科學技術和社會研究中心主任段偉文持類似的觀點，他認為騷擾是一種心理上的感受，而虛擬現(xiàn)實本身就是一種產生錯覺的技術，沉浸在3D的環(huán)境下，人會對虛擬化身產生身份認同與共情，因而對性騷擾產生與現(xiàn)實類似甚至更強烈的感覺。“因為VR對人的生理、認知、神經(jīng)過程都有影響，所以實際上還是你真實的身體和心靈在承受。”

法律 在我國身體未被觸摸 也可被判定為性騷擾

確認了傷害的存在，在法律上，這種虛擬觸摸行為可以被判定為性騷擾嗎？

北京大學法學院長聘副教授戴昕表示，早在民用互聯(lián)網(wǎng)建立之初，國內外便有過對線上騷擾和暴力能否適用法律的討論。“線上的事情不會僅僅停留在線上，線上和線下交互，對線下也產生了影響，這個時候法律就會介入。”

美國斯坦福大學法學院教授紐科姆（William H. Neukom）在其研究文章《法律、AR與VR》中指出，“根據(jù)現(xiàn)行法律，虛擬性騷擾可能不會構成犯罪。這不是性暴力，因為沒有肢體接觸。”

在我國，哪怕身體沒有真正意義上被觸摸，仍然屬于性騷擾范疇。我國《民法典》第1010條規(guī)定：“違背他人意愿，以言語、文字、圖像、肢體行為等方式對他人實施性騷擾的，受害人有權依法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

性騷擾在民法的范疇非常寬泛，這里的“等方式”意味著溝通和交流的空間。戴昕解釋道，實際上，法律上性騷擾的判定核心有兩點，“第一是違背本人意愿；第二是從客觀意義上，該行為違背了社會一般的評價規(guī)范和認知規(guī)范”。第二點的判定，具體到元宇宙的虛擬現(xiàn)實游戲中，就需要根據(jù)游戲具體的設定、游戲與玩家簽訂的契約和規(guī)則來判斷。“要看你玩的是什么游戲？游戲里玩家之間的社會規(guī)范是什么？游戲整體的玩家性別比例以及游戲是否是匿名的？如果是非匿名游戲，認定你故意針對某一個人騷擾比較容易。如果是技術發(fā)展到全身都有體感，也會更好認定。”

戴昕指出，目前除《民法典》，我國的《婦女權益保障法》正在修訂之中。不同性質的虛擬騷擾行為，適用的法律規(guī)則和法律責任并不一樣。嚴重的身體接觸屬于性侵害，會涉及刑事犯罪；稍輕微的，達不到犯罪程度，涉及違反行政法規(guī)，會受到行政處罰；更輕微的則會涉及民事侵權問題，受害人可以向對方提出民事救濟，要求賠償、賠禮道歉等。目前性騷擾、性侵犯的問題，受到女性主義法學的影響，很多國家和地區(qū)都在慢慢立法，平臺也被要求承擔責任，我國也是同樣的。“基本上法律障礙不大”，只是需要法律更加細化和完善，明確適用于這一新情況的規(guī)定。

取證 元宇宙一舉一動 全過程都有信息有數(shù)據(jù)

戴昕認為，如今數(shù)字技術的發(fā)展確實給性騷擾的法律認定帶來了新的問題，“難點在于如何認定真實的人，在這個過程中受到了傷害”。以《地平線世界》中的性騷擾為例，“當我用一個游戲替身騷擾其他人的替身時，法院可能會面臨一個問題，構不構成騷擾，在于我要能夠知道我騷擾的是一個真實的人。我可能覺得被騷擾的只是一個NPC（非玩家角色），甚至說我是個男的，我以為她也就是個男的，這是男人之間的玩笑。你憑什么說我摸了這個角色，就是摸到了背后這個人？”特別是在匿名平臺上，證明一個人明知背后是另一個具體的人，并對其進行騷擾，具有一定難度。

另一方面，技術可能帶來一些便利和收益。戴昕指出，“線下的性騷擾一般都發(fā)生在兩個人一對一的場景中，到底發(fā)沒發(fā)生過性騷擾，雙方說不清楚，缺乏證據(jù)。這是目前性騷擾通過立法執(zhí)法很難解決的最重要原因。“而在元宇宙，你的一舉一動，整個全過程都是有信息有數(shù)據(jù)的。如果可以設計一套取證的辦法，驗證整個數(shù)據(jù)記錄是否偽造過，那這個事情就比較簡單了。”

段偉文希望，對于目前元宇宙的安全性問題，及其監(jiān)管與治理，仍需抱有開放的態(tài)度。由于客觀上技術超前和法律滯后的特征，元宇宙?zhèn)惱順藴省⒎ㄒ?guī)的建立，需要在事實研究的基礎之上再做判斷。同時，他也提醒道，不要被“元宇宙”這個概念唬住。在他看來，元宇宙并不是一個“科學概念”，只是“數(shù)字化3.0”，也就是利用數(shù)字技術進行空間關聯(lián)、集合創(chuàng)新趨勢的指代詞。元宇宙有很多種表現(xiàn)形式，比如虛擬世界、鏡像世界、增強現(xiàn)實等，“我們平時可以稱其為元宇宙，但真正在討論問題的時候，要去討論這具體是什么技術，具體是什么應用、什么場景，以免落入炒概念的陷阱。”